一只豆角

凹三:Minashine

【青山松柏】是风动(4)



秦国公室的悲剧该怎样避免?


回程路上车马颠簸,卫鞅坐在车内沉思。


按前世记忆,太子犯法便在明年,这是燃眉之急。祸端始于甘龙暗中作梗,以沙石充赋偷换了白村新粮,惹得嬴驷一怒杀人。阴谋不同于阳谋,它的可怕之处在于不为人知,一旦被人察觉,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便不难应对。但他能撬开换粮人的口,从而通过这件事彻底扳倒甘龙吗?卫鞅对此不抱希望,也认为没那个必要。


此时新法初行,民心未孚,渭水大刑后如非必要,他是真不想再大动干戈了。何况甘龙又为变法让出实权去做了太师,在老秦人心目中德高望重,他若一意深究,难免给朝野留下排除异己之嫌,恐怕还会被反咬一口屈打成招、阴谋构陷。


阻止了甘龙换粮,也便没有之后嬴驷杀人,导致宫室裂变,朝野震动的恶果。那么单就偷换赋粮这一个罪名,就算甘龙不会推人出来顶罪了事,也远远不足以撼动当朝太师。


可明枪易躲,暗箭难防。占了重生便宜趟过这关,那么往后呢?太子是最好的突破口,甘龙等人一定不会放弃。卫鞅每天要处理的朝政千头万绪,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。


所以要害还在嬴驷。


他后来曾听荧玉谈起,嬴渠梁国事繁忙,便将太子交由嬴虔开蒙教养。嬴虔是个武人,自然是武人那套教法,从嬴驷五六岁起便要他亲手砍杀一些小鸟小兔,这一路杀下来,练得嬴驷小小年纪心如铁石,杀生如同砍瓜切菜。这并不是说嬴虔教得不好,只是储君应具备的“狠”与“仁”,嬴虔只教了他一个“狠”,而“仁”之一字,他要从其后漫长的放逐岁月里才慢慢体悟。


嬴渠梁本该是对嬴驷言传身教最好的人选。


卫鞅不禁想起前世太子还朝后,嬴渠梁与嬴驷的相处比起父子更像君臣,太久的分别已让他们之间不可避免的产生隔阂,再加上后来嬴渠梁病重,嬴驷需要用最快的速度熟悉朝政,他们真正修复关系的时间并未剩下多少。


但卫鞅看得出这对父子其实都很想亲近彼此。


他长舒了口气,没关系,还来得及。嬴虔传给嬴驷的杀性,得想个办法找人磨一磨,最好是嬴渠梁。


马车在此时停下了,卫鞅身体还虚着,下车时身形一晃,幸得府上前来迎接的管事搀住。


管事扶他站稳,待送他回府的内侍驱车走后,禀报渭风古寓的主人今早曾来拜访。


“侯嬴?”卫鞅微怔,“他提过是什么事吗?”


“不曾。”


时隔太久,卫鞅已想不起来当初侯嬴找他是为了何事,但既然没被他记在心上,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。何况三日后就是朝会,他现在有一屋子十八年前的卷宗要重新熟悉,哪有功夫分心交际。


于是他点了点头:“知道了。得闲我再回访。”


保下太子和嬴虔应当不难,剩下就是嬴渠梁的病。


思及此处,卫鞅不禁开始犯愁,临别前劝他保重身体,切莫劳累,对方显然是没听进心里去。嬴渠梁向来自诩壮如牛,不止一次地吹嘘比他瓷实,怎么可能想到自己会得那种怪病?你就是冲他念上一千遍劳逸结合注意休息,他也权当你在客套。当年确诊体能之疾后,身体一旦稍有起色,想要他按时作息便做不到,何况现在这个二十五岁的嬴渠梁?


卫鞅烦闷地走出几步,忽而福至心灵想起一人,霍然转身,匆忙对管事吩咐道:“快,备车,去渭风古寓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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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年后的侯嬴也未见明显衰老,所以此时的他一如卫鞅记忆里的模样。他站在廊下朝卫鞅拱手,举止利落洒脱:“贵客临门,有失远迎。”


卫鞅笑道:“侯兄如此客气,倒教我不好开口求人了。”


侯嬴大笑:“我就知你这大忙人匆匆上门,定有要事。”


他吩咐仆役摆酒,将卫鞅迎进正屋,二人分席落座。侯嬴道:“鞅兄有事但讲,我竭力去办。”


卫鞅点了点头,虽说此前已再三提醒自己不可将前世今生混淆,但记忆里十余年交情的影响下,还是令他免去客套,单刀直入地说:“我想请侯兄找一个人。”


侯嬴笑道:“我当是什么,原来是寻人。这有何难,我家商队周游列国,消息最是灵通,鞅兄欲寻何人,尽管说来。”


卫鞅道:“我要寻的是神医扁鹊。”


侯嬴闻言,将卫鞅上下打量一番:“鞅兄身体不适?舍下便有良医,可先召来看看。”


卫鞅摇头:“非是我身体有疾,是……一位友人。”


卫鞅不愿明说,侯嬴也知趣地不再追问,转而问道:“是急病么?我听闻扁鹊曾在临淄行医,先后为桓公诊断三次,桓公皆讳疾不听。后桓公病重,却遍寻不见,想来已经离开。扁鹊游医天下,行踪不定,鞅兄那位朋友若是急病,我即刻张榜悬赏。”


“倒也不是急病。”卫鞅略略一顿,嬴渠梁憔悴的模样浮现眼前,又强调道:“但还是快些为宜。”


侯嬴当即召来手下安排寻人,卫鞅在一旁听着,忽而打断道:“侯兄,无论是张榜抑或寻访,可否都莫提及卫鞅姓名?”


侯嬴挥退手下,诧异地看着他。


卫鞅苦笑道:“渭水刑杀不久便要风传天下,神医若听得是我名号,恐怕只会避得更远。”


秦国变法刚刚起步,他现在可不是十八年后能得扁鹊赏识的医国圣手,斩首七百三十六人的事一旦传开,他在山东六国会是个什么名声,卫鞅自己清楚得很。


侯嬴默然,继而叹息道:“也是。森森然当真是吓人一跳。”


他观望着卫鞅神情:“鞅兄,你就不怕吗?”


卫鞅自然明白对方在问怕什么。他记得自己前世的回答是“我也后怕”,但嬴渠梁的所作所为已验证了他曾经的誓言,所以这一次,他面色平静地回答了侯嬴:


“我不怕。”


侯嬴试探道:“鞅兄就这么信任秦公的气魄?”


 “能与这样的国君共事终生,卫鞅虽死无憾。”


侯嬴忙道:“嗳,打住打住。我发现你这人,说话总爱拣些不吉利的。”


卫鞅淡淡一笑。


“你虽不怕,我却一直替你担惊受怕。”侯嬴话锋一转,“鞅兄可知,我今早到你府上是为何事?”


“何事?”


侯嬴面色神秘地说:“想为你举荐一个人。”


卫鞅渐渐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,依旧明知故问:“何人?”


“是你初到栎阳,在客栈门口见到的那个黑衣武士。他名叫荆南,原是楚国奴隶,被我所救,这些年一直跟在我身边。此人身怀绝技,你树敌不少,正好给你做个护卫。”侯嬴说完,又补了一句:“先说好,这人不收,寻人的事我可不办。”


卫鞅笑道:“侯兄一片好意,却之不恭。”


侯嬴大喜,当下唤出荆南相见。这时仆从上来摆酒设宴,卫鞅心中有事,吃得食不下咽,动了几箸便带着荆南告辞了。


他出了渭风古寓,忽然想起似乎就在此后不久,墨家弟子便潜入栎阳,并策划了几场针对嬴渠梁和自己的刺杀,不禁开始琢磨如何防备。他一时陷入沉思,也就没看见管事拼命朝他使的眼色。


卫鞅正欲登车,荆南却一个箭步上前把他挡在身后。荆南一手护着卫鞅,一手用剑将车帘猛地挑开。


本该空无一人的车厢里坐着个少年,俊秀英气的面容与卫鞅记忆里十八年后那张阴郁深沉的脸逐渐重合。


少年显然被荆南挑帘的动作吓了一跳,不过很快便恢复了镇定,面对近在咫尺的兵刃夷然不惧。他微挑长眉,眉宇之间的桀骜依稀有几分嬴虔的影子:


“左庶长,嬴驷在此恭候多时了。”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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